小新

发表于2020-12-06 16:02

看到这封邮件的您,您好。

我叫小楠,今天看到了「新公民计划」在「一席」上的演讲,有些感受想跟您分享。

首先,我想谢谢您和您们,您们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比一些所谓的“公益”有价值。

我就是一名半流动人员。之所以是半流动,因为我只在高中三年回到了户籍所在地,剩余时间从出生到现在(大学在外地)都在北京生活。「一席」演讲中的红姨的照片,我如果没看错应该是朝阳区某村的某小学吧?我就生活在那里。所以我对于您们讲的事情深有感触,希望结合我的经历,能对「新公民计划」之后的发展有所启发。

我是94年生人,户籍河北保定某县,这个县和房山交接,在我出生之前我的父亲就已经在北京打工了。我父亲在他19岁左右,来到北京,干的都一些卖力气的工作,好在他有一技傍身,去了饭馆做了厨师。在北京他遇到了我的母亲,一个来自安徽的打工人员。两个人认识、恋爱、结婚、生子。我妈是一个精神非常独立的女性,她不允许我被他人抚养,所以,很幸运,演讲中提到的孩子保护期,我是完整度过的。在我的童年,北京的外来人口子女上学问题还没有这么严峻,我顺利的和本地孩子一起读完了小学、初中。来到升高中的时候,因为高考,我不得不回到老家。读完三年高中后,我升入大学,毕业后回到北京,直到现在。

在上述的人生历程中,对于我来说,有几个问题是一直存在的,通过和一些人的交流,我发现这些问题或多或少在我们这些所谓“飘二代”身上都存在且仍未解决。

1、自我认知模糊

我从小生活在北京,童年也是在胡同长大的,张嘴说话、行为举止、生活习惯等全和北京本地人没差。从小学开始,同学及同学的家长都会去强调本地、外地的差别,将孩子们区别对待。我一直不明白或者说明白但是不认可的认知是,我究竟是哪里人?小时候,我最怕别人问我是哪里人,因为一个班里只有我们几个人是外地的,而我又特殊的是没有任何外地特征(主要是语言),为了合群,我偏向本地人,但是我不是;当我转向另一边时,我自己并不认可。这种扭曲一直存在,并以其他形式延续到了现在。

2、价值观冲突

在北京的学习习惯及教学方式,再回到老家后会被完全颠覆,当然如果是在城市还好说,对于县城的孩子来说,几乎是完全改变。这种改变不光是外在改变,实际上还是价值观的改变。以前受到的是要去追寻知识和真善美,现在变成了分数第一考试为王。这种变化对于我来说,冲击很大,当然提前面对真实社会,没啥大问题,但是对于孩子来说,这种冲击可能会让他变得堕落和自我放弃。

3、下一代的循环

对于家庭条件一般的孩子,回到老家后想通过教育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很难。所以,大概率仍然会去异乡工作,和父母的区别无非只是从事的工作不同了。那么,我们的下一代是不是仍然还要重复流动儿童的剧本呢?我不敢想,甚至我连谈恋爱都不敢了。

上面说的这些是我身上出现的问题,我希望现在的孩子能没有这些烦恼。如果这些能对您们之后的规划有所帮助,不胜荣幸。

我希望能成为馆东,如果我还能做点儿什么,希望您能联系我。

再次感谢您们的付出。

2020.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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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12-06 16:03:49 小新

    小楠:

    谢谢你,和我们分享你的故事以及感受,让我们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这对我们而言,尤其珍贵。

    这是一封借工作之便的私人回信,我无法从机构工作上,给你某种承诺,但我们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会认真阅读你的来信。

    我叫廖细雄,在成为新公民计划正式的工作人员之前,我在微澜图书馆已经做了两年的志愿者馆长。我1982年出生,自小在乡村出生和长大,18岁上北京上大学以前,我很少进入过城市,但是我从阅读里知道了世界的广阔,知道了人生而平等。  在我自己生活的时代,作为一个农村孩子,某些方面我和你有一样的“幸运”,我的母亲也是一个精神非常独立的女性,她认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有很强的自尊和责任感,在同学的父母开始外出打工,挣钱养家时,妈妈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她也打很多零工,很重的家务活和农活,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亲自教养孩子,陪在孩子们身边,对孩子进行适当的管教,有健全的人格(虽然她不用这些词)【我同辈的很多孩子缺乏(来自家庭的)教养,野蛮生长,并自我放弃】,远比更多的金钱和好的生活条件更重要。这让我有了自尊的底气。也相信,不管在何种境地,还是存在一种个人选择,当然,这个选择是出于自我认知(也需要对环境有所认识),而非被迫选择。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大部分进入城市上学的孩子都面临巨大的冲击,城市的五光十色,繁华,丰富,带给我们很多的想象,却是我们当时无力把握的。大部分同学和朋友都在努力的追求阶层跃升,但十几年下来,我知道,除了经济条件的改变,如果思想意识上(价值观上)不改变,家庭精神生活以及构造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即使有了户籍,这并不令人艳羡;还有很多人,有了经济的成功,但一样受限于户籍,要为孩子的教育问题奔波。

    另外,现实里,就像你的感受,会“自我认知模糊”。在家乡的弟弟妹妹们很多存在这样的困境,他们从农村到城市,从城市到农村,在现实与自我以为和期待的巨大鸿沟里,迷失。 

    很多时候我以为,你说的这些问题并不是仅仅是“飘二代”身上的问题,而是整个国家和时代的问题,很长时间都不会消失。国家也处在一个巨大的认知困境里,每个人都在局限之中。只是,身处社会“底层”的人,更多的,是被别人决定,而非自我选择。  事实上,每个阶层的人都有这样的困境。

    在微澜图书馆做志愿者的时候,我很希望孩子们有机会通过阅读各种各样的书籍,通过与志愿者日常的相处,帮助孩子意识到自我并“自我肯定”,感受爱,感受尊重,并自我尊重。不管我们出生在哪里,会遭遇到什么样的阻碍和困境,我们的人格尊严本不该因此受损。在成长的过程中,感受到伤害,也并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身份,而是大家的思维方式。

    从我个人的角度,我参与微澜,是希望帮助孩子们可以培养阅读能力,理解能力,理解自身的处境,理解局限,从而对抗我们自身的境遇,包括你说的价值观冲击的问题,如果孩子有了提前理解的能力,是不是可以少一些认知陷阱,预防一些悲剧,当然,这些,只是我构想的,我们还没有针对此有太多的更明确具体行动。但我们相信阅读和陪伴本身,如果施法得当,可以在孩子们心理播撒下一些种子。

    我们一直在努力向城市公众传播,让大家可以看到流动人口以及子女。但是,   一直以来,我们都有一个困境,我们如何向我们试图帮助的孩子,我们的服务对象,以及他们的老师,他们的父母,来阐述我们所努力的。或者说,让孩子们在可以了解自身处境的基础上,又不伤害他们。在这方面,如果有机会,我们也期待和你有更多的交流。(您可以加机构微信xingongmin2007为好友。) 

    至于你说的下一代的循环,我自己始终相信,政策滞后于经济以及时代发展的速度,而现实又如此复杂;或许,大家改变认知,就会改变政策的方向,这当然漫长和艰巨,但也并不是不可以期待。

    从个人角度讲,我们只有练习自己认知和理解的能力,更多人避免去追求成为既得利益者(政策的有效很多时候是大家都一边追求既得利益,一边埋怨但没有人肯放弃),而是跟随自己内心的选择,关系公共利益,在意公平公正,一切慢慢会改变的,我相信大的社会的改变,来自于许多个人愿意去重新与周围的人和社会构建一个新的关系,我相信很多这种个人的力量。 

    至于你说想起来会害怕,甚至恋爱都不敢谈了。如果遇见相爱的人,勇敢去追求和享受吧。特别在年轻的时候,应该肆意些,不必追求稳重,这或许也是我们对抗的方式。 

    另外,边给你回信,就想推荐这篇文章:专访|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一种不允许失败和退出的竞争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9648585

    最后,报名成为馆东可以是以下链接(不过我建议你不必马上成为馆东,目前我们开通的分馆都暂时具备了馆东大会条件,后期还有分馆会开通馆东月捐计划,欢迎你参与之后新上线的(估计要一周后),这样可以帮助更多的分馆提早成立理事会):http://wvlb.cc/welcome。

    期待有机会和你进行更多的交流,也期待你成为馆东和我们一起守护微澜。

    祝顺利!廖细雄微澜图书馆  北京5馆馆长2020.10.24

    来自机构同事的一点补充,当时没有告诉小楠:1. 关于身份的认知,关于是「是哪里人」的认知,我想加一个肯定 :小楠就是北京的孩子,在北京出生、北京长大,他的童年在北京,北京就是他的故乡;故乡是自己定义的,而不是被户籍定义的。

    2. 关于孩子的问题,相信时间吧,未来会进一步放开,虽然北京也许是全国最后放开的城市,或者可以考虑去南方走一走,看一看不一样的中国。


    在爸爸妈妈身边长大的孩子尚且有许多困境,那些一开始就被留守的孩子,来自世界的否定从与父母分离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让所有孩子首先可以与爸爸妈妈在一起吧!这是对生命最起码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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