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岁退休的广州红姐曾经在外贸公司负责财务管理的工作，退休后，她婉拒了多份邀约。在女儿的推荐下，她一心一意的投入了新的事业，到一家公益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她常去做志愿工作的图书馆在广州·棠下，这里是农民工的聚居区，目前广州最大的城中村，这里环境嘈杂，有点乱。很多人在这里定居，一住就是十几二十年，目前这里也在陆续的“开发”，经适房、拆迁户的安置区混杂着未拆完的城中村，是三不管地带，每次下雨，到处泥泞，就会造成堵塞。
开学期间，她风雨无阻，每周两到三次，从番禺到天河，单程需要1个半小时，地铁和公交。她没有把这些视为负担，一路上看到忙碌的年轻人和外乡人，她说，这带给她新的感受，让她知道他人的不易；跨区工作也让她完全脱离原来的生活工作的区域，这是一种颠覆。
广州红姐今年51岁，谈起对流动人口和流动人口子女的感受，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广州人，她说，2008年雪灾这一年，火车站一次滞留十万人不能回乡才让她对这个群体的存在有感知；而对这些流动人口，他们有子女，子女的处境，直到2019年4月，开始到图书馆做志愿者，她才开始知晓这些困境中的孩子。
从2019年4月到12月开学期间，广州红姐在这家公益图书馆的两个分馆共计服务超过36次（天），在持续的志愿工作中，在与孩子们日积月累的接触中，她坚持每天回家后回放一下当天的志愿工作过程，找出自己的不足；51岁，她重新出发，开始新的学习和探索；学习心理学，诗词歌赋，学习和孩子如何互动和相处。广州红姐把在图书馆开启第二次人生的机会，既然选择了，不断去学习是一定的。
疫情期间，图书馆不能开馆，广州红姐正在想办法找到地方学习图书修理技术。
图书馆北京的工作人员对广州的分馆志愿者广州红姐进行了两次采访，以下采访对话，经过整理，去除了一些重复的语言，经采访双方确认。
一、图书馆管理员不单单是借还书这么简单
微澜北京：在您微澜做志愿者之前，你以前做过其他的志愿者工作吗？
广州红姐：以前没有做过任何志愿工作，平时工作很忙。退休之前我是做财务管理的工作，做了三十年，退休之后不想做，很反感。我在外贸企业，工作一天到晚对着数字，政策也经常变化，公安、税务经常来查账，压力非常大。现在也有（外贸）企业邀请，希望我可以帮他们做，但我不想继续做了，就都拒绝了。
微澜北京：那您是怎么接触到微澜的？
广州红姐：退休之后，没有事情可以做，女儿就告诉我可以做志愿者。她也推荐了好几个青年志愿者团队给我，还告诉我可以在i志愿上找。我就自己在i志愿者注册，一个一个了解可以做什么，我后来在i志愿了解到微澜。
微澜北京：您为什么选择来微澜，而不是其他的项目？
广州红姐：我自己在i志愿注册后，上网看，也看了很多其他的项目。找项目我其实是有自己的设想的。看到微澜图书馆是在学校开图书馆，有学校就有文化的氛围。【笑】，我一直觉得自己文化不够，可以来这样的地方，去学校做图书管理员，很好。
我就自己了解微澜图书馆，了解了一些背景，然后也了解到微澜是由新公民计划发起的，在民政局有注册，就很放心的决定加入了。
微澜北京：新公民计划的背书很重要吗？
广州红姐：是的，我不会随便加入一个没有组织的群体。要负责任的。
微澜北京：i志愿每次值班都需要报名会给您带来困扰吗？
广州红姐：每次值班之前都在i志愿上报名，值班以后再做登记。不过没有影响到其他，反正大家都登记，不会带来困扰。要我登记就登记吧，具体我不懂为什么，但我认为这也是对你们项目的一种管理。
微澜北京：图书馆这项工作对你来说有挑战吗，主要都做些什么？
广州红姐：我2019年4月刚加入微澜。我一开始加入的时候觉得有点懵，觉得就是借书还书，挺简单的。但随着（志愿服务的）次数多了，觉得志愿者不单单是图书馆管理员借还书这么简单，有很多事情是可以更深入的。比如，图书坏掉了，不能单纯只用胶水蘸一下就好，孩子们再翻胶水又开了，孩子看到这种情况就也不爱惜书。我就想，怎么做可以把图书修补得好一些，牢固一些，这样孩子看到后也会更懂得爱惜书。
有些书太厚了，图书馆的大订书器也不管用，我还去问学校财务借用装订财务的工具，那种线装的，但他们没有。
疫情期间图书馆没有开馆，我就想，可以到大的图书馆学习如何修补图书就好了，不过联系的图书馆都没开。后来朋友还帮忙问了新华书店，但人家只卖新书，没有修书的。
在图书馆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我会把工作中的习惯和方法延伸过来，首先就是要发现问题。每次回家之后都会把工作一天的过程做一下回放，把事情做一下笔记，做笔记的过程中，时间长了，自己会发现，和孩子的沟通也是一个问题。临时有一些事情，你需要怎么处理，每次做笔记的过程中就会回放一下，就会发现当时做的不好，下次应该怎么做。
微澜北京：回家做笔记？广州微澜图书馆没有纸质的值班笔记吗？
广州红姐：一样有啊，而且大家记录的得都很仔细，但都是工作的事情。和自己做的记录不同，我主要是记录一下自己的感受，对当天自己的工作做一下回放，是两回事。这是我自己加入的工作，一定要做整理的。
微澜北京：写感受日志这是以前就有的习惯，还是加入微澜觉得需要才做的？
广州红姐：我自己有这种习惯。以前工作也会。
微澜北京：微澜社区目前广州微澜大家还没有使用，要是也邀请你在上面写服务日志，分享感受，你愿意吗？
广州红姐：（笑）我是为自己写的，给别人看，写得不行。
微澜北京：期待以后来分享，您目前是在一个分馆还是多个分馆服务？
广州红姐：我目前会到广州1馆和2馆服务，两个分馆在同一个站下车，两个学校比较近。以前是每周一、三、五都去，现在一周去两天，另外一天去老年大学上课。
微澜北京：您报考老年大学，与微澜有关系吗？
广州红姐：有一点点关系，我不会写诗，也写不了很长篇的文章。孩子们有时候也会看诗词的书，我就想着也可以提升一下。其实到老年大学就是学一些诗词歌赋，提高一下自己。我也不特别做笔记，就是听老师讲。学了一个学期了，觉得还是挺好的。
微澜北京：除了老年大学，您也在自发看儿童心理和教育相关内容，特别关注李玫瑾。这是为什么？
广州红姐：除了李玫瑾，最近关注樊登，陈美龄，她是唱歌的，有三个儿子上了哈佛还是斯坦福。
微澜北京：斯坦福，这些都是您自己上网找吗？
广州红姐：是的。
微澜北京：会具体关注哪方面的内容?
广州红姐：比如，1~3岁的孩子，家庭该怎么教育，4~6岁该怎么教育， 青春期要怎么聊天和交流。比如结合自己和女儿交流的经验，对爱打游戏的孩子，孩子正在打游戏的时候，应该怎么去处理。这时候不是强硬的要求他不打，而是家庭要创造条件让孩子要把注意力从游戏上分散开来。
微澜北京：看起来和图书馆工作没有直接关系？
广州红姐：但是可以通过这些了解和学习，你（会更有能力）去了解孩子们的成长经历、家庭背景对孩子的影响；对自己与孩子的沟通也有帮助。这些（学习到的）动作很简单，大家都会。多看多听总是有帮助。
学习过程中，也会像对平常的工作（图书馆值班）后会回放一样，再去回放，就会发现自己有的时候犯错了，了解了，下次再在图书馆碰到这样的问题就会知道要怎么做。
二、他们会说我很伟大，但是没有人来做
微澜北京：您可能是广州分馆唯一的长期志愿者，您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广州红姐：我在的馆，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叫阿凤，三十多岁，每周三都会来，有自己的职业。其余的人就每次来得都不一样了。
微澜北京：您方便聊一下阿凤吗？
广州红姐：我也只知道名字，还知道阿凤有一个孩子，有自己的职业，周三这一天会请假来。除此之外，也不知道更多了。每次来遇见了，大家都很忙，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
微澜北京：上课以后也没有时间交流吗？
广州红姐：上课以后也没有时间，一起整理图书，上架，给孩子办卡，做一些登记，修理图书的工作；我自己的把借书时候发生的事情，我会在纸片上记下来，下班之前再统一记录到日志本上。
【解释了一下北京的模式，微澜社区+志愿北京】
微澜北京：除了阿凤，每次值班，一般几个人，其他人都是怎么来的，大家怎么分工的？
广州红姐：每次是三个，其他人大部分是大学生，他们好像需要一个服务时长，才能毕业，平时都是岳馆长负责这部分工作（招募每次值班的志愿者）。除了阿凤，他们每次来的人不一样。交流也比较少，比较忙。
分工管理的话，我来微澜之前，就有分工，三个人，一个人处理借书，一个人处理还书，一个负责取书。一个人不忙的时候再去主动帮忙其他的人，但是有分工，先做好自己的那一块工作。
微澜北京：对于大学生志愿者，你会给他们一些建议吗？
广州红姐：和大学生一起值班的时候，更多的是观察。除了观察小孩子，也会观察大学生，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家庭教养。有的很认真，也有部分纯粹是为了时长，有马虎的时候；还有些学生要考研，这时候我会多做一点事情，帮帮他们，让他们有时间可以在上课的时候复习功课。不过不管我觉得对与错，我都不太会干预，年轻人，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和个性。偶尔有交流的话，都是比较浅层的；主要是指导一下操作什么的，他们年轻人接受新鲜事物很快，图书馆有手册，也不用说太多。
微澜北京：没有长期的志愿者，是因为当地志愿者流失多吗？
广州红姐：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主要来的大学生志愿者为主，每一次值班来的面孔都不同。基本上都是流动的，也不好说算不算流失。大学生志愿者主要是为了要服务时长，一般够了也不会来了。
微澜北京：嗯，广州和北京有很大的不同，广州每一次值班，都需要在i志愿上发布活动，单独进行招募。北京的话，平常志愿者在微澜社区做服务登记就可以，服务时长总馆每月初整理好后，可以再统一导入志愿者北京。不用每次单独去招募。
微澜北京：您自己有想萌生退意的时刻吗？
广州红姐：（笑）暂时没有。
不过我自己也和很多朋友，自己的同学交流，大家都比较抗拒做志愿者。他们会说我很伟大，但是没有人来做。我们都没有经济压力，退休了后也无所事事，可以用这些余力做一些事情，很好的，但是大家还是很抗拒，我不理解是为什么。有个朋友我很想邀请她一起来，但是她说，路上很挤，没有地方坐啊。我就心里和自己说算了，人生的方向不一样，也不一定是谁对谁错。
但我自己，工作了三十年，做一样的工作，可以颠覆过去的人生，走向不同的工作岗位，是蛮好的，是自己一个学习的机会。你50岁，人生的一个重新的开始。我从家里到学校要一个半小时，坐地铁还有公交。比如在路上碰到打工一族，可以看到他们的不易，会有很多的感受。
三、棠下
微澜北京：单程一个半小时，需要坐地铁还有公交，你家在哪个区？
广州红姐：我家在番禺区。
微澜北京：广州1馆在天河区，是离家里最近的馆吗？
广州红姐：1馆不是离家最近的馆，番禺区也有的（微澜图书馆），在会江学校。会江的图书馆也需要志愿者，但是不需要图书管理员志愿者，他们自己有一个老师，非常好。
微澜北京：韦雪英老师，非常的负责。
广州红姐：是的，不过即使会江需要图书管理员，我也未必会去。既然我选择重新开始，一个新的工作，我就很想脱离我自己原来生活工作的地方，是生活的一次重新开始，去不同的地方，接触一些新的事物（会给自己不同的感受）。
微澜北京：就经济发展而言，天河区和番禺区哪个更发达一些？
广州红姐：我不是这样看问题的，和发达没有关系，不管哪个区，发展都很快，但都有城中村。就像我自己住的区域附近，住了10年了，变化会很大，有很多新盖的高楼，我们叫插针楼。
微澜北京：嗯，也想和您了解一下学校的位置，周边的环境。
广州红姐：棠下是天河区的城中村（笔者补充：是目前广州最大的城中村），我自己的感受是，学校外面，这种混乱的情况比较明显，到处都乱哄哄的，很乱。
我借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一个湖北人和我说的故事来讲述吧。
他最近在其他地方买了房子，要搬走，孩子10岁，也可以跟着去公立学校了。我和他开玩笑，那你的孩子，不再是流动儿童了，他说是的。
他是个大学生，15年前，带着600块来广东，可能是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后来在这里干起来摩托修理的工作，走的时候住的房子是五六十平米。他说，这里以前是村庄，很多人都是第一代，现在孩子都好大了。现在这里建起了很多经适房，是安置区，还有剩余的村庄，这里属于三不管地带。下雨的时候堵塞很严重。后来摩托修理的工作不好做了，他还卖过桶装水，15年，终于买了房子，离开他住了15年的地方，现在好像去了有冷气房的地方当蓝领。他告诉我，这里住着许多第一代过来打工的人群，还有是出租车司机的住宿地，据说棠下有3000多个出租车司机。
过六年：这一年，家里的人得了重病，生命的这么的无常，家里人提起是否要回来发展吗？
过七年：二手房子告知，他在广州增城这边购买了房子出租，每月的租金够还贷，我们的小兔子也来报到了，住的地方更挤了。
过八年：虽然我们五个人挤在这不足40平米里面，但是谁也不想说，不想孩子们要留在家做留守儿童。
微澜北京：他是大学生。
广州红姐：是的，他一开始应该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微澜北京：不过大部分农民工都没有学习，和受过这么好的教育。我自己知道2008年是个分水岭，2008年之前，民工工资很低的，一天活不管多累都只有几十块，2008年之后，突然就变成几百块了。
广州红姐：但家庭教育还是有问题的。
微澜北京：那你有注意到学校具体的生源地吗？
广州红姐：没有特别注意，学校花名册有2000多名学生，都是流动儿童。但是能看出来，有些家庭经济条件是不错的；还有一些问题孩子，家长带过来，就能看出孩子很皮，有些孩子是被其他学校开除后，然后被送到了这里。
微澜北京：北京的学校也有这种情况。一些有特殊情况的孩子放到学校了。
补充相关资料：广州本地宝整理的：2020广州天河区棠下小学招生地段范围
四、学校和图书馆
微澜北京：恩，孩子的问题放到后面一点聊，我知道1馆的图书馆兼做办公室，孩子入馆是自由的吗？
广州红姐：孩子到图书馆倒是自由的，不受什么限制，不过图书馆是电脑课教室，也是老师的办公室，很难独立出来。
要是学校没有富于的地方做为独立的图书室，后来我自己想过，如果学校能提供空地，只要找到社会人事资助，可以用集装箱或者简易房子，装上冷气，作为图书馆，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也是好的，。
微澜北京：一定需要独立的环境？是需要有在馆阅读的条件吗？
广州红姐：一个独立的环境很重要，没有独立的环境，学生就很难静下心来用心挑选书。
首先，图书馆有一部分是老师的办公区，提倡节约，老师不在的时候一般都不开灯，这就影响孩子们找书，看书。我自己来的话，一般会把灯打开。
虽然老师一般不会主动干预孩子，但是他们来这里办公，老师来复印，无形中会约束孩子，孩子们在这里遇到老师会不自然。
另外，电脑室+办公室+打印复印，图书馆外的书本，资料也比较多，堆放起来，也会占据图书馆的空间，甚至让一部分图书架的书籍孩子们根本没法走到跟前儿。既不安全，也影响了图书的被借阅。
所以希望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安静的地方完全属于孩子，让孩子能静下心来选书就很理想；要是再有阅读环境就好了。2馆虽然空间是独立的，但是也没有阅读环境。
微澜北京：除了课间休息，午练和有一些自习课堂，老师会允许孩子们来图书馆吗？
广州红姐：一般孩子们只会在课间和午休来。我只记得有一次，是上个学期，有一个二年级，一节阅读课让孩子们来分批过来借书，下课后又让同学把书还回来了。
微澜北京：在北京，一些开比较久的馆，这种现象比较普遍。
微澜北京：和老师的交流多吗？您和学校的其它老师聊过流动儿童的教育问题吗？
广州红姐：基本没有什么机会特意交流，他们都很忙。我自己不忙的时候也会找事情做，整理啊，修补图书啊。
我自己的观察，民办打工子弟学校的老师压力比公办的老师压力大很多。一个人要做好几样的工作，比如班主任除了管班级的东西，还需要做很多其他的事情。我说说在图书馆办公的几位老师。
沈老师，是校医。一般都冷冷的，很少和人聊天，就是真想和她聊，也聊不起来。她每天都很忙，一直在电脑前面忙，帮着整理学校资料，上报材料，一整个学期，都如此。要是孩子受伤了，生病了，有什么问题来找她，她就处理。处理完了继续忙资料，整个一年都是这样，都没有见她停下来过。
有一天学校复印机坏了，她平时摆弄这些，比较懂，就还需要修机器啊，还需要帮所有老师复印积压起来的材料。
另一位是莫老师，她也是任课老师，有课要上，还要负责教育局（上级部门）下来的各种考核，还要负责招生。
他们每个人要做很多工作，学校像企业一样经营，学校要计算成本。
我自己是做财务工作的，对这些很敏感。学校有2000多的学生，我自己出于财务的工作习惯，就会算一下成本和利润，图书馆要运营，需要管理员和图书的更新，对学校来说，都是成本和减少的利润。
而且，一个学期，还没有认识完老师，新的老师又来了，除了一些中层的管理岗位的老师比较稳定，其他岗位老师的流动性比较大。
所以，要和老师交流，并且聊教育问题，基本没有什么机会。
微澜北京：那在您的感受中，您觉得学校和老师支持图书馆吗？支持孩子来借书吗？
广州红姐：支持孩子来看书。支不支持图书馆我不太能判断，应该是支持的，岳馆长做了很多工作，和学校的主任很熟，经常交流。
不过学校和老师没有太多注意力关注图书馆和孩子们的借阅状况，也很少主动干预，除非正好进来复印资料碰到认识的学生，让他们干活，才会和孩子们打招呼。不在没在这里办公的老师，只有来图书馆复印的时候，才会来图书馆。学校的主任偶尔过来关注一下孩子们的借阅情况。
只有一次，有初中部的一个女孩子借了一本有关爱情的小说，后来初中部的主任来图书馆说，言情书不能看。不过老师的观念参差不齐，和本身所受的教育有关系。我当时和和那位主任交流，沟通不了，就和他说会把这种情况转给馆长和总馆处理。后面就岳馆长负责去交涉了。
我自己认为碰到这样的问题，能和孩子聊一聊，引导一下，是好的。不过，我最后还是把图书放到了最下面不用的图书堆里了。
微澜北京：我们现在重新回到图书馆，您值班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广州红姐：我还是以借还为主。我一般会早一点到，先整理书架，修补一会图书。不过开馆后，也会注意到孩子。孩子的有些情况一开始没有注意到，我觉得是时间问题。一次两次值班走后不来了，肯定不能发现问题。但像我，来的次数多了，自然会注意到孩子的一些问题。
五、误解与反思
微澜北京：说到和孩子的沟通，您一开始和孩子沟通有障碍和压力吗？您平时会和孩子们聊聊生活和他们的家庭吗？
广州红姐：一般情况下，我们忙，孩子们也匆忙，课间只有十五分钟，挑选书，排队借阅，就要赶回教室。时间长了，经常来借书的孩子会相互认识，但最多就是打个招呼。
即使我想，但基本上没有机会，图书馆老师一直在，孩子们借完书就会直接回教室，很少在图书馆停留的，聊生活和家庭就更没有机会了。
不过上学期末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很愧疚。
微澜北京：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广州红姐：那是期末之前，我记得初三年级正在进行模拟考试，有个孩子在上午的课间偷书，被我发现了。
微澜北京：你是怎么发现的？记得是什么书吗？
广州红姐：上午的课间，我在图书馆门口发现他的，我当时在扫码还书，也会用眼光扫一眼在门口的学生，一下就发现他了，图书有一半塞在衣服里，有一半露在外面。是一本漫画，叫《皮皮历险记》。
微澜北京：发现以后，您是怎么说他的？
广州红姐：我当时就很愤怒了，很凶，而且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说，“为什么要这个样子，要拿走这个书，为什么不经过同意之类的”。我后来回想，我是把他当成一个成年人，觉得一个小孩子不应该随便的“偷”一个东西。
我当时没有想到，这是学期末，只还不借。这些书都是很抢手的书，可能他平时借不到，学期末又只还不借，终于有人还了，又不能借，他就只好偷偷拿了。
微澜北京：你当时没有意识到是学期末吗？
广州红姐：当我当时太愤怒了，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完全用了成年人的模式，把工作中处理问题的方式，用来对待孩子了。以前工作中遇到问题，怼惯了，把问题指出来，就会直接问对方原因，然后一起来解决问题。
微澜北京：孩子有什么反应？
广州红姐：不管我怎么问，他就一直不说话，脸都变白了，手也在颤抖。但他一直不讲话。一直僵持到上课铃响了以后，我也没办法，我就和他说，你先回去，下课再过来找我。
微澜北京：后来他回来了吗？
广州红姐：午休之后他又来了，我就继续问他为什么？他还是不回答，我就先忙了。下午的课间他又来了一次，我问他图书还回来了没有，他自己在午休的时候把书放回到书架上了。
微澜北京：这件事情你后来还怎么处理了，和他的班主任说了吗？为什么要跟班主任说？
广州红姐：我当时悄悄和图书馆办公的莫老师说了这件事情，莫老师说她会和班主任聊。
莫老师之所以向班主任反应问题，我觉得是出于对我个人的尊重，但是她太忙了，要求她更详细的追踪孩子的信息，问班主任要反馈，就有点为难她了。这也是我之前不慎重的地方。
微澜北京：您会担心跟班主任说完，他被班主任责备吗？
广州红姐：和莫老师说的时候没有想到，后来会担心，怕班主任当众批评他，会伤害他的自尊。一个孩子培养自信很难，但很容易被伤害。
微澜北京：那天之后，您还见到过这个孩子吗？（他还来过图书馆吗？）
广州红姐：那天是我那个学期最后一次值班，后来还开过一天馆，那天我没有去。现在因为疫情，我们去不了学校。要是这个孩子在开馆的时候，下个学期还在，我会主动和他道歉，聊这件事情的。我当时就应该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微澜北京：这件事情现在困扰你吗？会常常想起这件事吗？
广州红姐：自己回家做笔记的时候，我就自我检讨了一下。我觉得做图书管理员，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这两次采访，提到这件事情，我就又想了一下。
我也想到其他事情，比如有学生办卡没有交费用，我就不应该到班级里面去找这个孩子。我一旦问一个孩子要钱，其他学生怎么看他。我转身还没走，其他孩子就会聚起来去说他，你怎么不交钱，你怎么这样那样之类。我这时候就要告诉孩子们，不是这个同学不交，而是忘记了。但要意识到这些，就真的是需要去学习的。
最近我也会和自己的朋友分享这些事情，因为分享的是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朋友们会受到触动。我现在发现强制别人去做一个志愿者，不行，但是通过这种感受的东西分享，交流，可以影响到他人。
我有一个同学，还没有退休，听我分享了这件事情之后，她希望自己退休以后去做图书管理员。不管将来是不是做微澜图书馆的管理员，但她有了一个新的人生目标。
另外一个朋友，之前是学设计的，退休后帮助社区做一些建筑恢复，社区，政府，方方面面，涉及面太广。她听我分享后也有了一种想法，对教育有了一种兴趣。这是我带给她们的影响和改变。
时间越长，反思就会越多，我越觉得我应该把这件事情和孩子说明白。
微澜北京：(您把问题当成礼物了。)当时您来微澜多久了？是第一次感到和孩子沟通困难吗？
广州红姐：2019年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其他时候，其实很孩子们交流的机会不多，一直都在忙。不过有四个孩子获得特批，可以在午练时间在图书馆看书。一个是阅读量最高的孩子。另一个是一个女孩子，高年级的，样子乖乖的，但是很聪明很喜欢读书，总是静静的一个人读书，但是脾气很不好，可能是缺少爱；平常的话很安静，但是一旦遭到批评，就会发脾气乱丢东西，有点一根筋，有人惹了她就很闹，是个很不一样的孩子。我觉得她需要帮助。我尝试过，主动找女学生聊过一次，能感觉出来孩子对我没有信任，带着防备；老师看到后也不建议我再接触。我后来就没有再特别接触了。我不了解她发生过什么，我自己还需要学习。
另外两个孩子，会给他们推荐图书什么的，但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会接受，有时候不会。天气热的时候，他们有时候就会盘地而坐看书。
微澜北京：您在生活中会觉得和孩子沟通困难吗？
广州红姐：现在遇到孩子比较少，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和女儿关系很好，我们总是互相帮助。
六、个人与流动
微澜北京：你可以聊一聊女儿吗？
我女儿是90后，我和她的关系更像是朋友，和她的朋友也加了微信，有时候他们电话我也能参与。她学的媒体专业，现在工作与演出有关。我接触到的她的同学，都比较有理想，认真负责，是有责任感的孩子。
不过我觉得他们缺乏的就是一种民族精神；不是爱国主义，他们很爱国。我是说过去的事情，比如我们去西藏，铁路什么时候修的，核弹氢弹啊，我觉得他们不了解近代的这个历史，也不了解艰难。
我说不太清楚，我想表达的是，孩子们不了解什么叫做苦难，对近代历史了解很少。所以这导致他们，在生活中，工作中一遇到问题，就会觉得自己很惨。他们看到的负面的东西太少，不知道人的渺小。总之，对于普遍的苦难，了解很少。
微澜北京：您的孩子对您呢？
广州红姐：也像朋友一样，很好的，会相互帮助。比如我这次报名志愿者，拍视频参加微澜的4月23日在一起共读的倡导，都是她帮助我的。
微澜北京：您是广州本地人吗？
是的。
微澜北京：可以谈一谈，没做微澜志愿者之前，对流动儿童和流动人口是否有关注和感受，以及做志愿者后有过接触后有什么变化?您是怎么关注到流动儿童这个群体的？
广州红姐：到了微澜以后，才发现有这样的学校，和群体。以前对义务教育民办和自费学校，在我脑里都是“贵族学校”，一年学费十几万的那种。到微澜才知道，原来在城中村，原来有这些学校和孩子。
微澜北京：什么时候感觉广州流动人口（儿童）开始多了？
广州红姐：没有进入微澜之前，没有听过流动儿童。
对流动人口，也没有太多感受，08年雪灾，几十万人在车站回不去过年的时候，才突然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还不回去过年。以前虽然知道广州有外地人，但没有关注过。
社区住了10年，变化很大，一眨眼，高楼大厦盖好了，地铁通了，交通很到位。但是我觉得广州的发展还是慢的。本地人文化没有提高，观念没有提高。但是流动人口的素质提高了，生活条件也提高了，现在的民工可以买房买车，就像我认识刚从棠下搬走的湖北人，他现在离开了城中村，孩子也可以上公立学校了。
微澜北京：你身边的朋友了解流动儿童吗？
广州红姐：他们没有流动儿童这个概念。我只是和他们分享我的感受经历，没有特别强调流动儿童，大家只是知道这些孩子需要帮助的。学校像企业一样经营，要盈利，老师们工作任务很重了，图书馆要开，买新图书，配备管理员老师，都是成本和利润，学校不愿意花这个成本也理解。但图书馆，阅读，是打开孩子们的眼界，接触到一个新的世界的机会，对这些孩子，更加的重要。
微澜北京：您觉得广州能接纳这些流动儿童吗？政府还应当做些什么？
可以接纳。
微澜北京：您退休后生活有压力吗？
广州红姐：经济上的吗？没有，有退休工资。不过也兼职管两个小企业财务，是些很简单的事情。
微澜北京：【笑】精神上的？
广州红姐：刚开始退休，会有些空虚。我现在的主业是微澜，兼职一个月花三五天就行，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不用费什么心力。其他的时候，我就都做微澜。做了微澜之后，开始学习一些东西，关注教育，看视频，回顾在图书馆的工作，充实起来了。
所以也不想把志愿者说得很伟大，它也在帮助我自己。
微澜北京：您有没有需要我回答的问题，对北京分馆有没有您想了解的问题？
广州红姐：想了解一下北京的志愿者怎么工作（协作）的。
微澜北京：北京情况和广州有很多不同，每个分馆情况也不一样。
北京有更多的社会志愿者，他们会长期的参与值班，和您一样；大学生志愿者流动性比较大，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可以长期值班。
北京志愿者，可以在微澜社区和分馆群里，预约或者接龙报名服务。
志愿者之间，也有一些团建活动，大家在学期初或学期末，整理图书馆的时候或者给孩子们写贺卡，会聚一聚，算是一些团建活动，这时候，即使这天不能完全参与，也有志愿者会赶过来，打个照面，大家见面就算相互认识了。大家彼此会交流比较多的东西，关于孩子，还有经验，也会聊自己的生活，会相互鼓励。
志愿者中，有很多和您一样的退休人员，这次我们采访的老师中，也有好几位退休老师，您遇到的问题他们也遇到过，我们会相互交流这些。我们会把大家好的经验和思考一点点整理出来。
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全职妈妈。他们也可以通过观察这些孩子们，在家庭教育和图书馆教育中间，互相得到启发，帮助到孩子们。
还有很多还有很多自由职业者，教育工作者，也会来图书馆。
大家通过工作日志，分馆群，还有微澜社区进行交流。微澜社区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工具，也希望将来广州的志愿者们可以用，我们就可以有更多的交流。
广州红姐：那开馆呢？
微澜北京：每个分馆的开馆情况不一样，有些馆一周开三天，有些馆开五天。我自己在的馆，一周开五天，但我们人不够，每次只能一个人值班。这样的话，孩子们来图书馆会比较自然，因为不需要等待，也就不会特别亢奋和热闹。
广州红姐：嗯，要是我们有更多长期志愿者，也能开五天，孩子们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借书。你们都怎么招募到志愿者的？
【我们欢迎了解广州的朋友给我们提供志愿者招募渠道或者转发微澜推广信息】
微澜北京：招募志愿者是我们一项日常的工作。广州有i志愿，北京有志愿北京。还有豆瓣，我们自己的公号，微博，我们都会去招募志愿者。但也有很多的志愿者，是靠口碑传播的。有一个全职妈妈，就是在朋友圈分享了自己的志愿服务经历，然后好几个孩子朋友的妈妈都加入了进来。这种力量很巨大。广州这边的全职妈妈，多吗？
广州红姐：我几乎不认识。我知道的，一般在家的妈妈也是自由职业者。他们会做烘焙啊，私家菜啊，接送孩子上下学啊，都有自己的工作。广州双职工比较多。
微澜北京：如果广州进行志愿者招募，有什么建议？
广州红姐：可以去老年大学，居委会看一看。自己身边的话，虽然有人，但是大家不一定感兴趣，也许老年大学的人都是感兴趣的。你们可以通过网上先联系看看。
微澜北京：谢谢，之前岳馆长还说，希望新公民计划2020年多筹钱，也有机会请广州的志愿者，还提到您，有机会到北京参加志愿者年会就好了。
广州红姐：可以，【笑】钱我自己可以花的。
微澜北京：您希望在微澜做志愿者做到什么时候？
广州红姐：我没有想过要做多长时间这个问题，能做就做下去。
微澜北京：疫情期间也一直很关注微澜，对微澜有什么样的期待和建议？
广州红姐：没有。
微澜北京：比如很多志愿者朋友会担心微澜开不了馆。
广州红姐：我不担心开不了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最近一直在想办法想学一下图书修理的工作。
微澜北京：所以在这个角度讲，图书馆图书的损坏率是挺高的？
广州红姐：一些经常借的图书会破损的，需要随时修补。
<完>
写在后面的话：
广州红姐疫情期间一直在做和试图做的一件事情，第一是进行学习，了解儿童成长心理，以及与孩子的沟通方法；她也在对人进行分享自己的实践感受，教育实在是无止境的事；另一件就是一直在想办法找到可以学习修复图书的地方。
采访中，大家其实聊了特别多，就北京和广州两地，志愿者的不同构成，每个分馆的不同条件，在与孩子相处和沟通中的经验，还有就是作为一个长期的实践者，广州红姐和微澜一样对图书馆，以及怎么帮助孩子们有很多的构想，而这些构想，仅仅依靠我们自己，是很难达成的，需要更多人和资源的参与。这些内容，在本次采访里，过长，我们没有做呈现。
微澜图书馆一直坚持，让孩子们可以日常在图书管理自由自主的借阅，也借此把图书馆营造成一个自然的公共的环境，孩子们可以在这里交流（也期待有一天老师和孩子可以在这里平等的交流）；让公众进来，直接的与流动儿童接触，经过这种互动和影响，让城市公众可以了解到困境中的弱势群体，也让流动儿童能在日常里，接触到不同的人群，在人际体验上，超越家庭和学校的局限，通过图书和人际交往，看到不同的，新的世界。
让影响自然的发生，微澜更多的是鼓励志愿者实践，默默的提供支持。
也因为服务儿童，微澜从招募志愿者开始，就一直保持开放，微澜社区上，每一个参与的志愿者，每一次服务，每一次服务记录的分享，除非涉及孩子隐私和安全等，都开放在微澜社区上。
2020.07.09
采访人：何卫红
本次采访由大家合作完成，在第一次采访的基础上，进行了第二次采访，参与工作人员如下：
采访提纲：陈思萌，翟津，肇雅楠 廖细雄
第二次采访：
采访提纲： 七茗 廖细雄
采访文稿和编写：廖细雄
岳昕审稿提供编辑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