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前夜,西单食宝街市集上来了一位年轻人。走到微澜图书馆的摊位前,他停下脚步,一页页地翻阅新公民计划年报,一边翻一边皱起了眉头。
「你们做公益,初心当然都是好的。可无论怎样,这些孩子们长大后,都会变成『韭菜』;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你说的变成『韭菜』,是不是想说其中结构性的问题?」放下手中的明信片和画笔,我望向他的眼睛,「结构性的问题,不会被忽略;你手中的年报里,也有我们做的学术研究与议题倡导。不仅仅是流动儿童,包括咱们整个社会中,我们都有成为『韭菜』的一面,在社会中被压迫、被异化的一面;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被彻底战胜的。」
「你也知道现实如此,孩子们读这些书,又能有什么实质改变呢?」
「今天早上来时,我刚好在读一本书,邓晓芒的《人论三题》。书中写道,我们中国人常常误以为命运是压在我们身上、耍弄我们自由意志的,然而恰恰相反,自由意志的自由,必须是要作用于有限制性的命运之上,才能得以彰显;从这个意义上说,『命运』可以成为『生命的运动』,我们每个人既是被抛入特定的命运中,又能以此自由创造自己的命运。孩子们大量自由自主阅读的过程,正是建构自我意识与人生叙事、逐渐获得创造命运之能力的过程。哪怕多一位孩子获得了这样的能力,从而直面种种困苦、度过更加饱满而整全的人生,都是重要的实质改变。」
「但我还是觉得,你们这样做公益,有点在缓和社会中的矛盾……体制不改变,无论做什么都无法真正解决问题……嗯,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反动呀?」
听到这个问题,旁边几位志愿者朋友都纷纷劝他,「不要那么悲观」,「还是要看到积极的一面,日行一善献爱心」。但我想,他「悲观」的原因,绝不是「献爱心」的话语即可轻松消解的。
于是我猛地站起来,递给他一份馆东折页:「你看这个——这是我们的馆东计划,馆东以月捐出资建设一家图书馆,可以选理事,都是一人一票民主选举。藉由运营这家图书馆,馆东和理事能够形成有机的在地共同体,获得珍贵的民主训练与社区自治经验。无论在何种体制下,这些经验都有助于改善我们身边的环境,为我们争取更大的空间;当然,有朝一日空间更大时,这些经验将有望发挥更大的作用。我们新公民计划和微澜图书馆,从来也不会要我们只去看『正能量』;相反,我们是看见问题、看见矛盾、看见割裂、看见失望,然后怀抱着希望去发声、去行动,去问自己,在现有的空间和条件下,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年轻人拿出手机,扫开了捐赠二维码,又仔仔细细地通读了项目介绍,连我们的民政注册名称「北京三知困难儿童救助服务中心」都不放过。
「你看,你的爱心还是没有放过你!」志愿者朋友大笑着说。
连一张明信片、一枚书签的回馈都没拿,他一捐完款就消失了。